大井巷,是杭州城南吴山北麓一条古老的巷,东起鼓楼湾,顺沿山脚往西延伸,渐渐向北起翘,止于河坊街与后市街对望,300余步长的古巷像一条将要上山大眠的春蚕。 顾名思义,确因巷内有五眼大井而得名。此井属公井,唐、五代的形制,实为一大水池,上覆石板,凿井眼若干以便多人同时汲水。旧时,杭城有类似这样的井台多处,如皮市巷南北两端的四眼井,吴山郭璞井等。 大井巷内端午节的早晨 新千禧之初,为贴身感受真正的市井生活,(作者)曾租屋傍井而居,创设“钱塘记忆”陈列馆。 “钱塘记忆”的访客杭城最豪华的古建筑--胡庆余堂 大井巷的井埠头就像一个信息发布中心,如今担当“信息员”角色的不再是清一色的妇女,也有宅家的男同胞。通常信息发布分早、中、晚时段。上午来井埠的人,偶尔会悄悄地带来昨晚隔壁邻舍板壁缝里渗漏出来的私密信息,更多的是小菜场当日的见闻,哪些时鲜菜上市了,哪个摊位的菜卖得便宜,哪个摊位是“坐山老虎”。午间来井埠的大多是 不用上班的主妇,准备好了当日饭菜的间隙拎着桶、抱着盆来洗衣汏被的。这时段的节奏比较松弛、闲散,传播的大多是坊间消息,家长里短的是是非非。曾有一位住在井边的女士,凡听见井埠头的响动稍微大点儿了,就会凑进去汲水、洗衣,趁机慢条斯理地同左邻右舍说教,“人啦,是要有信仰的啦。有了信仰,人就活得充实啦~~~。” 虔诚得不得了。黄昏,是井埠头最繁忙的时段,邻里间的招呼声、吊桶七上八下撞击井栏声抑扬顿挫此起彼伏,人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整条古巷被大井的水汽润湿了。此时此刻的井埠和坊间演绎的是天伦之乐交响曲的前奏。 夜深人静,凑近井栏侧耳就能够听见漆黑的深井里发出连绵不绝的“啵、啵”声,用电筒照射可以看见深井的泉眼涌出一串串晶莹剔透的水泡,偶尔还能看见朱砂色的蜥蜴状软体动物在水中翻滚。 “此大井盖山脉融液,独源所钟,不杂江湖之水,故泓深莹洁,异于众泉,为吴山第一泉。”史料记载的大井,果然名不虚传。 “钱塘第一井” 大井巷地处城南鼓楼入城主要通道,过去,钱塘江对岸浙省上八府及皖南等地经水路来都城、省会的客人大都要经清和坊大街(现中山中路鼓楼至河坊街段)或大井巷。自南宋以降数百年间,这里是杭城市声最喧哗的地段之一。长约300余米的古巷里,曾有各类店铺近百家,汇聚了杭城著名的药铺参号、钱庄和手工作坊。除著名的百年老店“朱养心”、“胡庆余堂”药号外,还有“保大”、“协大”、“徳元”参号。巷头巷尾一家紧挨着一家开设的木鱼店、网篮店、筷儿店、王老娘木梳店、南北货店等等。最多的是剪刀铺了。著名的张小泉剪刀自明末清初创始于此,以选料、工艺等品质精湛的优势开创了杭剪的声誉和品牌。或许是店多隆市?或许是同行间竞争套近乎的谋生手段?除原创的“张小泉‘泉近记’”外,同时还有“张小全”、“张小湶”或加后缀的“井记”、“琴记”、“鼎记”、“鹤记”、“静记”,鱼龙混杂,混淆视听真假难辨。 杭城老字号包装纸 我客居古巷时,“钱塘记忆”的第一位访客是朱养心药号的嫡系后人朱树培先生。年轻时风流倜傥,又有相当不平凡的履历。有幸聆听朱老先生口述的有关朱养心药号的传说,应该是寓意最深刻的可读性最强的版本了。我曾获赠“朱养心”旧物青花瓷小扁瓶,素雅的青花纹饰,一面书“古杭朱养心制”,另一面写意一条俯冲仰首状青龙,可惜残缺了瓶口沿。鹤发童颜的朱先生古稀之年居守祖传老宅,豁达开朗,老有所乐,诗书画印样样拿手,乐此不疲结交同好,不愧大户人家的身世。 朱老树培先生 大井巷原住民陈兄阿明,“钱塘记忆”的常客,与我同好“咪几口”,几盅糟烧落肚,阿明就会迎合我的兴趣,滔滔不绝地叙说“落底卯”的往事。曾听阿明说,他的祖籍绍兴,爷爷奶奶过世得早,他的父亲很小就被大伯父带到杭州城南望仙桥的竹蔑铺学手艺。每逢春三月香市,阿明的父亲要去城西老东岳摆摊卖竹编网篮,后来在那儿遇上了世居老东岳的郑氏女子,成家后才自立门户,租赁了大井巷内孔凤春粉局的仓库经营陈记竹器店。主要产品是竹编网篮,杭州著名土特产之一。阿明说,毛竹原料是从德清山里采购的,要扎成排从苕溪驳到运河,经三里洋到艮山门坝子桥再驳进市河一直放排到靴儿河下望仙桥专门栈放毛竹的场所。阿明自小跟着父母学会了竹篾手艺。蛮蛮小就会到湖滨、岳坟一带的土特产商店帮家里推销网篮儿了。阿明又说,编织网篮的工艺也蛮复杂的,从劈蔑、编制、染色、漆脚圈、纺线、织网等工艺有十几道,各种生活都是自己家里人包罗的。店里兼营的“杭州篮”是留下东穆坞那边的人送过来的。五颜六色的小竹篮是龙坞那边的人做的,竹篾是用嘴巴撕撕的小生活,当杭州西湖风景旅游纪念品卖的。他家的网篮款式、工艺都蛮不错的,小的一块五角一只,大的二块一只,销路蛮好,大多做的批发生意。 后来,公私合营他家的竹器店并入网篮合作社,社址和工场就在我们现在吃老酒的地方(大井巷18号)。上世纪六十年代竹器生产合作社更名为强华五金厂,以生产打火机为主。八十年代又改为生产“东宝”空调机的杭州空调机厂,厂房搬到望江门外。前不久(2001年10月)“东宝”的留守人员在鼓楼的门市部里吃了一顿最后的晚餐,散了,阿明刚刚虚龄50岁还是被“下岗”了。 阿明从小就从父亲那里感染了喝酒的嗜好,那辰光兜老酒要到河坊街华光巷口的酱油店,想不到那时的一句顺口溜“‘加饭’四角七,老了一脚踢,‘元红’三角五分,死了龙驹坞。”被应验了。 认得阿强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阿强骑的三轮车就像一辆“印度大篷车”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塑料袋和包扎线、粘胶带等商品,经常来我的旧居吴山路一带的商家、夜市推销和送货。阿强的家在大井巷的东端,原先是他父亲丁师傅经营的张小泉剪刀“静记”的门面。阿强说,“我娘蛮能干的,原先店里卖的刀剪大多是请十五奎巷的铁匠铺定打的,上面的纹样和字号都是娘亲手錾刻上去的。” 清晨去云居山遛鸟是阿明(前左)和阿强每天的必修课 阿强起先经营的塑料袋、线绳、胶带大多是宁波、余姚批发来的,生意做大了,有了本钱就自己办厂生产,批发、零售经营得风生水起,还买了二部小轿车请人跑出租车生意。阿强欢喜养画眉,养鸟儿的笼儿也特别考究,有紫檀的、红木的,竹丝笼儿的工艺也特别精巧,笼钩、指扣都可以当艺术品观赏的,鸟食杯还有清三代的官窑器。阿强每天清晨都约了阿明一道到云居山遛鸟、喝茶、听广播、聊天。“日里头做生意,赚钞票,忙煞、烦煞。一清空早来山高头就图个清净。”阿强说。 云居山上逗鸟的阿强 箍桶师傅其玉,圆作世家,他家的鼓楼刀墩店就开在大井巷口的鼓楼湾,工场在大井巷“钱塘记忆”的东隔壁。任兄原先是一家集体圆木作坊的负职人,觉得单位里上班太拘束,没有时间玩虫儿,干脆辞职相帮父亲一道经营刀墩店。任兄其玉玩蛐蛐儿的门道也蛮有说头的。立秋将至,其玉就要搬出所有的蛐蛐盆、铃房、过笼、水杯等虫具,蛐蛐盆有澄泥的、瓦的、紫砂的,瓷的。装蛐蛐草儿的罐儿也要用紫檀、黄花梨、红木、湘妃竹做的。世间最名贵的材料都可以用来做虫具,有纹饰精美的,也有全素的。凡虫盆、铃房全要放入秘制的中草药中蒸煮、浸泡,然后清洗晾干。其玉说,把虫具除霉、杀菌后养蛐蛐儿有强身保健作用。另外虫儿的喂食、打斗、交配都大有讲究的,比养自身都要讲究。处暑、白露是玩虫的黄金时节。赶虫会、交虫友,远的要赶到天津卫、山东、上海,近则本埠的塘栖、庆春门、岳王路。过了寒露、霜降节气一年一度的虫趣、虫瘾、虫会才会逐渐收场、歇搁。 圆作师傅任兄其玉(左) 古都杭城的大井巷,经受了漫长岁月的风雨侵蚀、世事更迭,几堵老墙垒砌了千百年的历史尘埃,檐口的衰草替换了琳琅满目的市招店幌,行色匆匆的步履磨穿了铺路的顽石,似水流年,时过境迁。然而,大井巷内幸存了杭城最古老、最豪华的商住建筑。大井巷内有世代相传的原住民,名门望族、作坊业主、贩夫走卒。同饮的是杭城最古老的井里一脉相承的清泉,朝夕相处,水乳相融。他们生活在原生态的环境里,仍保留着传统的生活习惯和交流方式。经他们叙述的城南旧事,绘声绘色的是精彩的杭城人文历史。经他们叙述的旧时光景,栩栩如生地再现古都杭城的市井风情。 大井巷内的民间艺人 古都杭城的大井巷是历史长河中沉淀的一颗五彩的卵石。悠悠古巷遗存的是杭城历史文化的根。 大井巷的黄昏大井巷雨景2016年4月27日,丙申三月廿一杭城闻澜阁 延伸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