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30日清明节前夕,杭州南山陵园,身着制服的莫智颖在一座墓碑前缓缓蹲下,将一束菊花摆在碑前,之后轻轻抚了上面的照片。
“爸爸,我还是当了一名警察。今年是我上班的第一年,年初刚上班的。你有没有看到?我现在的警号就是你以前的。我真的很少看你穿警服,现在穿在我身上,我倒是能想象一点。我现在也在乔司派出所工作了,是你很熟悉的地方,我觉得单位里大家都挺好的,工作氛围也很好。我以后也会在乔司好好工作的,我希望你能看到......”
她的父亲莫永伟生前是临平区公安分局乔司派出所民警。2015年世界互联网大会安保工作期间,莫永伟在感觉牙疼乏力、身体不适时,依然坚守岗位,直至12月23日,赴医院就诊,被确诊为急性白血病。于2016年1月5日经抢救无效因公牺牲。2016年5月15日,被追授全国公安系统二级英雄模范称号。
今年是26岁的女儿莫智颖入警的第一年,经小莫申请,老莫被封存的警号“110584”正式重启,这也是杭州公安首次重启因公牺牲民警警号。
爸爸最后的回应,是一滴泪
“我退学了,考上了中国人民公安大学”
爸爸走的那年,莫智颖正在浙江海洋大学行政管理专业念大一。
那个周末,小莫接到妈妈电话,从学校回家来看望住院的老莫。
爸爸在病床上总是和她聊起大学里的事,适应不适应?同学相处都好不好?寒假准备怎么过?一切看起来都稀松平常。
星期天,小莫准备返校,老莫却病情骤然加重,深陷昏迷。小莫一声声叫着“爸爸、爸爸”,老莫没有回应,眼角却流出泪来。一直到1月5日夜里,奇迹没能出现......
2016年下半年,大二刚开学不久,小莫从学校退了学,随后报考了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涉外警务专业。
“我想继续走爸爸没有走完的路。妈妈也很支持我。”她说。
“110584”重返岗位
“那些纠纷里的人,总是充满变数”
2022年1月,莫智颖经过考试,正式成为临平区公安分局乔司派出所办案中队一名治安民警。这几年,爸爸工作过的乔司派出所经过扩建,比以前更新更大了。
工作3个月,小莫跟着师父曹骆琦学习,出警、做笔录、把案子按照程序完整办下来。小莫已经能独立处理一些相对简单的警情了。
不过,警察这份工作其实没有小莫之前想象中的那样“高大上”,更多的是鸡飞狗跳的琐碎。
“一些纠纷警情里的当事人,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有机会和解,却总是充满变数......不停地互加条件。”小莫尝到这种滋味了。
这是最近小莫参与处理的一次纠纷:
辖区杨东(化名)是乔司本地人,50多岁,收租的房东。3月21日晚,七八个做生意的老弟兄一起在饭店里吃饭,吃到兴起,不停叫服务员上酒。服务员也烦了,嘴里不太愉快地嘟囔着。
一场推推搡搡的肢体冲突之后,后厨一个60多岁的洗碗大爷受了伤,客人里一位老哥也挂了彩。
双方有调解的机会,第二天,双方共十几个人一起到派出所来。客人要求,赔偿医药费,这里痛那里痛的,要好好检查检查。
饭店是几名外地人合伙开的。老板觉得客人蛮横欺负人,我们洗碗大爷也伤了,也要客人赔。
客人又跳将起来,还有一个女客人手镯摔碎掉了,不便宜的诶!
这起纠纷,双方都有七八个人参与,真的要按程序处罚,所有人都要牵进来,一段时间的生意肯定没得做了。
小莫也听出来,其实两拨人当中,都有人希望和解,别影响正常生活。但就要先杠一杠,看谁怕谁。
问题关键在于,谁来搭个桥。
那天,小莫完整看过现场监控,又和同事一起劝说,花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总算让双方都接受了。
洗碗大爷年纪大还在打工,肯定不容易,一码归一码,受伤的事,由其中的客人单独赔偿,并赔礼道歉。之后的误工费,饭店就自行承担,在外做生意,也要退让一步。客人的扭伤骨折由他们自行承担,镯子由饭店半价赔偿。
有人的地方,难免有摩擦。老莫总是说,“好的调解,不大可能让双方都满意,但是要努力让双方都接受。”他来不及教给女儿。
老莫(左一)在现场出警
50多岁的乔司派出所老民警范方松跟老莫认识30多年了,既是战友,又是同事。看到小莫的样子,范方松就想起老莫,“在单位里,只干事,也不多说话,倒不是内向,这点跟他老爸一样,稳重型。她说想要跟她爸爸一样,以后也做社区民警。”
小莫说,有时候一看见自己的眼睛和鼻子,就会觉得爸爸和自己是永远在一起的。
离家出走的姑娘对父亲大吼:
“我的路你别管”
警服下的小莫,让她安心
半个月前,离家出走的广西女孩楚楚(化名)出现在乔司。派出所接到这条线索,莫智颖主动出了这票警。
楚楚今年刚满16岁,从高中辍学,来到乔司找小叔,迷了路。
她穿着粉红卫衣,一袭百褶长裙配皮鞋,遮不住青春稚气。小莫跟楚楚聊了聊,原来,楚楚父母离异,都在广州打工。前些天她和妈妈吵了架,自己从老家出走了。
小莫帮忙联系了楚楚小叔,又联系了楚楚父母,一直陪她等着。楚楚说,不念书了,想出来打工,投靠小叔。
小叔也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匆忙从上班的厂里赶来,一时不知怎么办。
楚楚父母先后打电话来,爸爸在电话里大骂,“手机呢?你妈打你电话好几天了知不知道!”“你不上学,你能干什么!”
“我自己选的路自己会走!不要你们管!”小姑娘也说得决绝。电话那边长时间的沉默......小莫也听得心里一酸。
没一会儿,楚楚妈来电话,听到女儿的声音,直接哽咽了,当场说要从广州过来接她。
“不要这么快放弃学业,有了学历,今后选择的可能性就越多。”“自己出这么远的门,手机不能关机,有没有想过爸妈多么担心?”“现在好多地方都有疫情,爸妈从广州来接你,很不容易的......”
小莫就在街边路灯下,像个姐姐一样,跟楚楚聊了一个多小时。楚楚答应,过些天乖乖跟大人回去。
辅警兄弟拍下的那张出警现场照里,小莫守在身旁,手扶腰带,自然而然有种让人安心的威严感。
短短20年,父女缘分真的很浅
很想你摸着我的头说上一句:
你做得够好了
老莫老家是临平塘栖,在常熟当兵时,认识了妻子张海雁。两人结婚后直接两地分居。
2004年老莫转业,妻子也从老家宁波跟着他来到杭州,就像任何一对打工夫妻一样从零开始,租房子住,担心条件不如在宁波,女儿则交给了外公外婆,一直带到高中毕业。
小莫很少看到爸爸穿警服的样子,过去二十年陪伴爸爸的日子也少之又少,年少时,总以为未来的路还很长,爸爸会永远陪着自己,奈何世事无常,空留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无尽哀叹。
老爸走的那年,小莫才20岁。小莫说,这辈子和爸爸的父女缘分真的很浅,短短二十年。
甚至这6年来,也只梦见爸爸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梦不到”。那一次是老莫刚走不久后的春节,梦里,爸爸像从前一样牵着她在街上走,一起去亲戚家拜年。她想抓住爸爸的手久一点,却不行。
可明明在家的日子里,抬头环顾,家中一片叶、一摆件都沾染着爸爸的气息;低头一顿,自己又何尝不是爸爸存在过的最大证明?
6年来,小莫慢慢理解爸爸的工作,“这是一个比较琐碎的,但很可靠的职业。好像大家有什么事,都会去找他们。我能当公安的话,就能离爸爸更近一点。”也渐渐明白,人这一辈子,大部分的路是要自己走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每个人都只能陪你走其中一段。
现在觉得自己能让老爸放心了吗?
小莫轻轻笑了,“我觉得能。毕竟我工作稳定了,有自己独立生活的能力,家里也都挺好的。”
她想跟老莫说:
爸爸,我真的很想你摸着我的头,对我说上一句:你做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