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7点左右，杭州机场路附近城中村，一幽巷转角的大樟树下。我看见了这一幕。

    我得承认，现场的意境远比我笨拙的镜头呈现出来的要美很多倍。

    一顶遮阳伞，两盏灯，一把专业的黑皮理发专用椅上躺着一胖男人。一位老人正用一把老式刮骨刀，在男人白兮兮的脸上刮着看不见的脸毛。

    老人戴眼镜、有些消瘦。    

    旁边凳子上端坐着两男人，一中年人，一敦实地年轻人，两人身后便是两大红字——理发，字一般，但笔画公正规矩。

    对面墙上挂了一白牌子，上书“正常经营”，下面项目分别为：理发、染发、刮脸、扒耳朵。    

    座椅对面一个古铜色的梳妆台，三块玻璃被擦的异常干净，以至于我这个近视眼都可以清楚地看到镜子里反射的景物。

    梳妆台上自然摆列着一行理发工具，两把理发器、一把充电的、一把用直流电源的，三个老式刮须刀、两把剪子，平口及花式。另有掏耳朵用的角刀、耳扫及一个大毛刷。    

    特醒目的是一个八寸的高清多功能视频播放器，里面正播放着一些中国风的演唱曲目。    

    那顶摩登遮阳伞靠墙的一面，挂了4块毛巾、放了5个热水壶，一只塑料脸盆。  

    理发的老人姓刘，今年63岁，江苏连云港人。 

    老刘说话语速慢，但有力，生怕人家听不懂他的普通话。或正因如此给人感觉特和蔼慈祥，干起活来也稳当扎实。

    老刘说，他15岁开始学理发。

    “我们那年代国贫家穷，学理发是抱着‘荒年饿不死手艺人’的想法入行的，这一干就是30年，中间一段时间停了几年，前年被迫又捡起，只为糊口。”老刘一边忙活着，一边说。

    老刘停手艺的那几年，正好90年年代初，大家下海经商的高潮，他也被这波大浪冲下了海。先后贩过粮食、开过面粉加工，中间有赔有赚。

    两儿子都立业后，原本可以稍享清福的老刘却患了一场大病。食道上有问题。前年经朋友介绍来杭州治疗。手术后，还须定复查。

    儿子都在江苏老家，为不给他们添麻烦，避免江浙之间来回折腾之苦，老刘和老伴决定暂住杭州。如此，复诊治疗方便些。

     老伴在杭州一家大厦找到做保洁的工作，薪资有限。老刘被迫捡起丢弃的手艺。    

   “也没想赚多少钱，只要能证明自己不是废人就行。”老人说。

    刚开始就一个凳子 一个脸盆，一条毛巾，一个理发器、一条围巾。来理发的以附近的环卫工、建筑工居多，很少有年轻人。钱也是客人看着给，2元10元不嫌多，5毛1块不嫌少。

    半年后，回头客开始越来越多，且不断地有陌生面孔出现，年轻人也多了，女顾客也有了。

     “老刘手艺真的很不错，理得很仔细，理的比外面那些富丽堂皇的理发店师傅好几倍呢！”

    “那些小师傅拿着剪刀在你头上一顿乱晃、停着好听，看着好看，就是不见头落发，全耍花架子，完事收费还高，老刘这里好。”旁边的两个男人说。

    因回头客口口相传，不少本地杭州居民也开始全家来老刘这理发。

    但老刘的“露天理发店”条件太艰苦，无遮无挡，一下雨刮风就得停工。附近居民颇为同情，于是纷纷伸出援助之手。

    遮阳伞是一位物业经理送的，三面挡风布是一户人家退休下来的窗帘，带镜子的梳妆台是一户人家拆迁时留下来的，主人还专门从好十几里外登三轮送来的。剩下的，东家送一条毛巾，西家拿一个暖水壶……就拼成了老刘现在的风雅理发店了。

     “这椅子也是一个理发店老板送的，说起来也蛮有意思的。”老刘指着店里

最值钱、最吼得住场面的理发专业活动椅子笑着说。

    “去年一连好几天，有个年轻人总在我这里转悠，也不理发，也不跟我说话，就看理发，后来又有几个小年轻也来看，憋了好几天，几个小年轻终于交底了，想跟我学刮胡子。”

    老刘这才晓得，他们是附近店里的理发师，大家来偷师学艺的，看了几天回去自己模仿者老刘手法做，总是力不从心。几人思前想后，决定必须得请老人指点。

    知道真相后的老刘慷慨应允，手把手的教他们。

    “老式的刮须刀对熟练的、上了年纪的理发师来说，简单，对年轻人来说就难了。手劲、眼力劲、尤其要专心。现在人忙、事多，爱玩手机，你不仅要自己专注，还要留意客人，有客人自己看手机兴奋，摇个头、晃个脑，你不小心，就会伤着客人。”

    “尤其刮脸，就像写毛笔字，要有运笔的气力。”

    老刘说，他当年学刮胡子，是在西瓜、冬瓜上练的。师傅很严厉，稍有出错，手心就挨板子。

    老刘用了一月时间，耐心教会了几个虚心的年轻人。为表达谢意，老板特意送来这把豪华的专用椅（店里退休不用的 )。

    老刘说，回头客虽然多了，但他还是怀着一颗感恩的心，价位不超过10元，他挣点生活费及平时的诊疗费就行。

    有时来理发的打工者没钱，老人也从不介意。

    老刘说：“陌生地，无牵无挂，有人来陪我说话，我只是举手之劳，这份乐趣是金钱无法来衡量的。”

    老伴休息时，老刘也会陪着老伴去看看西湖，去钱江新城看看到处走走。

    老刘说：“我很幸福，很知足了。”

    道别时，旁边等待理发的年轻人对记者说：“跟老刘好好宣传下， 你看他这理发店，没准就是杭州最有情调、最接地气、最廉价理发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