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座有流星雨来袭,天象变异,而人的灵魂里也在发生剧变。
“别忘了看流星雨,11月19日,01时31分,9000颗流星;02时19分,15000颗!
不知你那里的天空是否一样?”
这是一个朋友在网上给我的留言,时间和数字都很精确,但这种精确让人忧伤,因为这是无法验证的精确,就像你无法验证一个人身体里有多少液体的成分可以变成泪水,也无法去追问到底是谁的眼泪在飞,淹死了地上的五万个灵魂和一个神。
那盛放泪水的盒子叫糖果盒,那是一个可以容纳五万人狂喜与忧伤的体育场,那是一个肥胖的神,那是一个胡作非为的神,那是一个让人迷醉和诅咒的神,那也是一个再也无法现身的神——他告别了我们,走向自己的世界尽头或冷酷仙境。
他是迭戈·马拉多纳。多年以前,他带我们去见识了足球的狂野和激情,一触之下,那足球竟是烫的!可能你已经看出来了,这段话我套用了拉美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百年孤独》的著名开头,而另一位拉美作家豪·路·博尔赫斯则说:“我们和所有人一样,享有同样的贫穷和富足,享有同样的日日夜夜”。同为拉美人的马拉多纳也为我们带来了足球场上的魔幻现实主义,我们和他一同贫穷和富足,和他一起在交叉小径的花园里面对人生的困境。
我们都是哭喊着上路的人,如果说一个漏洞百出走投无路的马拉多纳之所以还能让我们献出全身心的热爱,那是因为我们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们觉得他就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是我们内心的另一形象。我们也曾屈从于内心的黑暗暴力,我们也可能会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我们也渴望像他那样出刀如电蔑视江湖规矩,我们也迷醉于享乐无法自拔,我们也会视女人为征服世界的另一战场,我们从来都不想和别人一样,我们都想自以为是飞扬跋扈笑傲江湖,我们……我们他妈的其实从来就做不到这一点,因为我们不是神,我们还需要地球的引力来给自己一点稳定感,而不是像老马那样一脚踢开它。是啊,因为折腾所以存在,但我们为了存在就不能折腾。偌大的世界于我们而言只是一个糖果盒,想要从里面一下抓出一大把糖是不能的,因为盒子的狭窄出口限制了我们的拳头,我们只能一颗一颗慢慢地来。哦,生活如此需要耐心和规则,而那个愤怒的神打碎了糖果盒,他是贪吃的。在狮子座流星雨来袭之前,他早已袭击了世界的糖果店。然后,他的大脑因为空白而安静了下来,他哭了。他流着泪说:“我试图用踢球来使自己感到幸福,也让大家感到幸福。”他带着伤感和悔恨痛诉自己“曾经迷失方向”,他跪在草地上亲吻着他倾心相恋的球场,许多球迷都流下了泪水,狂热的球迷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马拉多纳!”是的,道德永远都只是我们自己身上的的荆条,而不是砸向他人的板砖。我们不能用道德来评判他,我们只能说,他在过了多年的天才生活之后,终于获得了近乎白痴般的宁静生活。就像那个曾经在神圣的夜晚走遍大地的荷尔德林,在写下了众多神示的诗篇之后,因为脑伤变成了一个坐在家门口终日观看木匠做工的白痴.。
而迭戈,在他20多年的足球生涯中,曾4次征战世界杯,像一匹真正的狂野战马,在绿茵场上快意恩仇,用他旷世无双的球艺和“上帝之手”,创造了绿茵场上的一个难以超越的神话。他最有资格荣获最佳球员称号,也最有资格和球王贝利一起被评为“世纪最佳球星”,他同样有资格被评为“恶人”之首。在他老了,又经历了两次长达30个月的禁赛和和其他痛苦之后,他在1997年宣布退役。
退役四年后,11月10日,他又重披阿根廷国家队10号战袍出战。这一次,他是来告别来的。他要走了,但他反复地说这场比赛仅仅是一场“纪念赛”,他甚至会在赛后复出足坛。但就在半小时后,刚刚做完手术的膝盖便使迭戈不得不一瘸一拐地在场上挪动,老态尽显如同一把钝刀的迭戈真正让人觉得他和球场的缘分已经走到了尽头。胡赛因把84公斤的他背在肩上,老马像一个孩子一样痛哭,整个糖果盒体育场也在为他流泪,整个阿根廷也在为他哭泣。《世界体育》报说,此时痛哭的糖果盒体育场里是5万个灵魂面对一个神,而《OLE》报则说,这是一个真实的神,一个不完美的神,一个在几百万人面前像小孩一样痛哭的神!这是肥胖的马拉多纳、博卡的马拉多纳、国家队的马拉多纳、感情上的马拉多纳、无可争议的马拉多纳。正是这样,迭戈进球,我们就胜利,迭戈流泪,我们就痛哭。而今天,我们终于失去了你。在退场的这一刻,我们应该把赵传的这一首歌献给他,作为别离的一个简单仪式。
流星陨落,飞短流长,一切都无法改变,可是我宁愿马拉多纳悄悄离去,不要让众多的俗人对他品头论足。 10年前,我的一个中学同学因为球技高超,被冠之以“狗拉多纳”的绰号,但他家境贫穷,买不起一双真正的足球鞋,常常光脚踢球。上学路上,他迎面撞上了一辆疯狂的汽车,脑伤,内出血,然后死了。我们集体凑钱为他买了全套的阿根廷队服,还有一双真正的皮制足球鞋。我们把他的绰号写在挽联之上,这是他的荣誉。但多年之后,更多的孩子将不知道谁是马拉多纳,他们只知道电脑游戏里的FIFA98或是FIFA2000,他们是新一代的电脑儿童。
一个不完美的神的缺席或离位,给这个世界带来的是普遍的诗意的缺乏。正如同一场事先约定的狮子座流星雨,我们的眼里将不再有奇迹,我们只是精确数字与金钱的无动于衷的爱好者。
作者简介:张海龙,作家,国内资深媒体人,图片评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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