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的祁大哥,40岁,在杭州干拆房工6年,至今单身。
武隆的方友是包工头老余正宗的老乡,跟老余干拆房4年半,回家娶媳妇后就再没来杭州。
方友在工地上
老余他们在转塘拆的最后两栋农民房
转塘两幢待拆农民楼房夹缝的阴凉处,老余那只小花狗吐着粉噗噗的舌头,大口地喘气,那舌头越吐越长,似乎一不小心就能从嘴里掉出来。花狗旁边,老余将一个生鸡蛋打破放在一个黑碟子里,让日头帮他烤鸡蛋,没多久,蛋清就变白了。
杭州七八月天越来越热,热的人要死,热的人不想出门,不想动弹,不想吃饭。
然而天越热,老余就越开心。
老余这几年最得意的是他手下一年四季都有二三十号壮劳力,个个能吃苦,能扛热。
但这些天老余比较郁闷,尤其午后。他的四肢散架似的躺在一个被人扔掉的躺椅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咂着从老家带来的苦芥茶,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房顶上轮圆膀子干活的工人。他心急如火,恨不能插个翅膀飞上去跟大家伙一起喊着口号,扛预制板,砸水泥柱子,抬砖头。他担心他不在现场,工人们大不咧咧地弄坏预制板,砸烂了砖,收拾不干净水泥墩里的钢筋,那都是钱啊。
但他干着急没办法,他左脚丫子前几天被预制板砸伤了。医生说,天热须住院疗养,否则伤口感染,但老余没当回事,最终问医生讨要了些外敷的药拧着劲出院了。哪怕是看着工人干活,他心里也能安稳点。
老余老家在当年“刘关张”三兄弟成大业的一个小山村。他来杭州打拼整整8年了。说白了老余就是个黑包工头。杭州很多地方高楼林立跟老余都有点关系。但他不是盖房子的,他是拆房子的。比如现在钱江新城一排排高楼林立的前身是定海村,曾经是杭州著名的城中村,租住了成千上万个脸蛋俊俏身体匀称的四季青服装市场的卖衣女。定海村农居房就是老余的包工队拆的。
老余跟其他包工头不一样的地方就是自己也干活,而且是瓷瓷实实地干。所以老余下面的工人没人敢偷懒。
拆房子这活一年四季都有,但惟独夏季最火,这季节少雨,工人们每月能实打实的干足满月,老天不打扰的话,工人每天都有百八十块钱进账。工人说:“不怕热,就怕雨。”
老余手下工人以四川老乡最多,河南贵州云南浙北的也有,不多。工人中年龄最大的跟老余差不多,接近50岁,30岁左右的工人居多,十八九岁的也有。
老余膝下一儿一女,都在身边,儿子12岁,女儿6岁,儿子是前妻生的,女儿是现在老婆的。现在的老婆比老余小了整整一轮。她的任务主要是让二三十个大老爷们吃好。
老余媳妇长得白净,水灵,性格活泛,能干,每顿饭烧的有滋有味。工人们干重活辛苦,她每顿饭都少不了肥肉。工人们每天都盼着吃饭时间或下班时间,这样就能跟漂亮地老板娘多待一会。老余心里清楚得很。所以他嘱咐老婆常到工地上给大家送水,爷们见老板娘来了,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争着抢着干重活,争着在老板娘面前抖擞显摆他们身上一疙瘩一疙瘩黑黝黝地肌肉。每逢这个时候,老余也不甘示弱,他会在老婆面前显显自己的与众不同。遇到蛮干不讨巧的,老余肯定会现场来个四两拨千斤的现身示范,那些用蛮力的工人半天没弄动的预制板,老余会在旁边端详扫视一圈,瞅准地方,用撬杠轻轻一别,预制板果然动了。这时候,老余会不时机地在老婆面前数落工人。老余话毕,老婆赶紧端一大碗凉开水犒劳他,笑眯眯地给他擦汗:“就你能!”
时间久了,老余觉得大老爷们干活身边没女人也不行,就问老婆咋弄?老婆说:“不难,鼓动有老婆的把老婆接来,让老婆们干最轻的活,清理砖块,捡钢筋。”两口子鼓动没多久,呼啦啦,工人们的媳妇从天南地北扑来了。有些老婆还从老家带来成袋的土特产,北方的腊肉,南方的鱼干,西边的牦牛肉等等堆了一大堆。
有老婆的问题解决了,没老婆没女朋友的不安分了,一有空档就围着嫂子们发嗲打诨。爷们可又不安心了,老余媳妇看在眼里,盘算在心里,没多久,她就打电话从自己娘家找来几个小姑娘,一起来干活,有意为他们穿针引线做媒。
小姑娘刚来可不愿意搭理这些小伙子,嫌小伙子们人黑,汗腥味大。
老余媳妇舌头灵巧:“现在流行黑皮肤,人家香港电影明星还故意把自己晒黑,这叫健康美,外国人有钱人也是,躺在沙滩上让自己变黑呢。”
小姑娘们也不示弱,“照你说非洲人岂不更有钱?”
老余媳妇这边给姑娘做思想工作,那边又数落几个小伙子,干完活就应该讲究卫生注意形象。
其实不怨姑娘们抱怨,老余手下的几个单身小伙干活没得说,不躲奸溜滑,不愿意戴帽子,喜欢光膀子,穿短裤。一到夏天,整个人上下都被晒得红彤彤黑黝黝,晚间脱光洗澡,就看屁股蛋子前后白兮兮。倒是他们身上肌肉比很多专业运动员还齐整,姑娘们喜欢看。
无论媳妇还是姑娘,刚到杭州,这热还真让她们要经受一番痛苦煎熬,杭州夏天闷热风少,不比其他地方,热是热,有风,汗水不容易积攒在皮肤上。
老余和媳妇都是细心人,特意让刚来的媳妇和姑娘远离工地核心地区,就在拆楼附近捡拾钢筋,削砖。
有女人在附近干活,爷们干起活来个个变疯子,那灰土四散飞扬,而且一直会悬浮在周围,好好的朝阳天和迷人的晚霞天就给四散扬起的灰尘糟蹋了,天空雾蒙蒙的。女人们刚开始不适应,怕惹灰,躲了又躲,个个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只露个眼睛,谁都不愿上楼给男人送水。时间久了,她们发现只要在工地上干活,这灰尘和日头咋躲都躲不过,女人们索性不躲了,时间久了,女人们也不顾及了,人也变色了,身上的汗腥味也越来越多了。
前几日,老余说杭州能拆迁的房子不多了,他们要离开杭州去柯桥了。
“人工拆房这活迟早被机器代替的,我们会像当年的麦客一样绝迹的。”老余有点伤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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